【酒红】思凡
短篇一发完,灵感来源于小学看的一篇小说以及同名昆曲。
设定酒吞生前是僧人,红叶是嫁给源氏贵族的少女,详情咨询搜狗百科朋友们。
开学前最后一更了,希望大家喜欢。
一、色空
那是酒吞童子仍是人类时候的事了,这故事若是写成书,怕是也已经积起了厚厚的灰来。
他那时在隔绝人烟的越后寺中修行,过着暮鼓晨钟、一心向佛的日子。小沙弥其实听不懂、也听不进佛经,只是日日夜夜敲着木鱼,听着那些高深莫测的醒世真言,懵懂着盼着得道的一天。
"色即是空…空即是色…",那是个有些缱绻的秋日午后,暖风夹杂着片片枫叶,忽入帘来,引的人心里也是一片漾漾秋水,圈圈圆圆。禅房里映入一道道灿烂的秋阳。
小沙弥这时已是俊朗少年,独坐禅房,伴着他的,只有不发一言的青灯古佛。他是伊吹之子,被给予了厚望能够得道的,继承这家寺庙,成为下一任住持。从小就被送入寺院修行,眼下却让一片轻似薄纱的红枫,飘至眼前,上了心头。
好美。
他不由得停下了手上敲打木鱼的动作,小心翼翼的拾起那片红枫。叶生脉络,四散而非汇合。指尖轻轻的摩梭那精细的纹路,一种温热的困意,顺着血脉延伸,在心头油然而生。
稍稍睡会儿吧,他心想。见四下无人,他裹紧了袈裟,放下了手中的木鱼,静静躺在秋阳里。不一会儿,困意袭来,便陷入了黑甜的梦乡。
渐渐失去直觉,梦里是一片漆黑,只有前路有光。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袭来,可他莫名的不想抵抗。
走了多远的路呢?似乎很远很远,又似乎并没有多远。一路上四季变换不停,最终又复归于黑夜。他在一个满是红枫的地方停下了脚步,四周是浓浓的白雾缭绕。
下意识的就来到了这个人间仙境般的地方。四周浓雾隐隐,枫叶纷纷,他坐在最美的那棵树下,感觉是要等待什么人。
"光阴易过催人老,辜负青春少年郎…",远远的有人低声吟唱,似是经文,又像是艳歌。
一阵疾风忽来,裹挟着天上地下,四处红叶纷纷飞舞,形成一道巨大的逆流。迷了他的眼,乱了他的心。他忍不住伸出手挡住眼前的风沙。
待睁开眼时,却是一位身姿绰约的少女,穿着艳色的和服,越发显得肤如白雪,发如黑瀑,来到了视线之中。风中传来她的发香隐隐,只见她衣袖翩翩,似乎片刻便要羽化而登仙。不远处的她也望着自己了,风沙迷眼,他看不清她的脸,却依稀看到点点泪光。
不知为何,他笃定她是绝色。
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。他额头冒出了细密冷汗,出生以来第一次,心脏开始猛烈的为一个女人跳动。
二人便这样无法动弹的遥遥相望,他试图移开视线,却是不能。这种难以自持的感觉让他无奈又陌生,平日念过千般经文,在此刻也是废纸千篇。不知过了多久,那雾渐渐浓了,他欲抽身离去,那少女却已被浓雾掩去,再不见身影。
不要走!
梦在这一刻骤醒,小沙弥满身的大汗,惊坐而起,一只手还犹疑的留在空中。
仍是那间熟悉的禅房,只是早已不是那个秋日午后。他的身上披了薄薄的棉被,窗外飘着鹅毛大雪,落地无声。
今夕是何年?
起身望镜,已是满面胡茬,一张憔悴而成熟的脸。有人推门而入,来者打翻了手中的茶饭,惊呼着,"师兄醒了!",夺门而出。
那少年,眉眼恰似昨日才刚刚剃度的小师弟。分明昨日,还是个稚嫩孩童。
镜中的自己,头发纷乱,两眼微红,身体分明健壮了许多,再也不是那个整日只知打禅念经的小沙弥。
十载岁月,不过一场大梦而已。
二、梦中
"你尘念太重,才会一梦十载。",皱纹横生的师傅一脸严肃的望着自己。他不敢看向那张苍老的脸。
是这么回事。
《多心经》,都念过,《孔雀经》,参不破。唯有《莲经》七卷,心下倒是清明。
那场大梦带走的,不止是十年的好韶光。
他原打算一心向佛,继承师父的衣钵。可那梦中女子的盈盈泪光,婉转清扬,却叫他日日再难安下心来了。
付出了十年的代价,却仍想再见一面。这话他无法说出口,亦无从说出口。有什么东西在心中渐渐解冻、苏醒着,日复一日,枝繁叶茂。是劫是缘,无从可知。
那梦中之人,却是再也不曾入梦来。日日诵经,心内愈发难熬,礼过千次的古佛,也变得面目有些可憎了。他第一次明白,俗念一物,最是磨人。禅灯一盏伴他眠,却夜夜辗转反侧,再难成眠。
本是大好的青年时光,应该是日渐长进的大好时期,他却日渐憔悴、消瘦了下来。他没对人说,心里却隐隐盼着回到那场梦里。
这一回是初夏,薄薄的暑气侵人,他于房中打坐入了定,热汗满身。耳畔是止不住的一树树蝉鸣,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。
好吵,不要再来了。
可是当那份熟悉的感觉又再次来临时,心下的一团火,却烧得他无法抵抗。
兴许又能见到她?他渐渐的不再抵抗睡意了,很累了,尽力了。
还是那段漫长无比的路,一路上四季轮换得更快了。他的心跳的非常快,草鞋磨得他有点痛。步子太大,袈裟摩擦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这次会是如何?一梦又是多少载?
那片蒙着雾的枫林又在眼前了,心头却不自觉涌上一阵喜悦,加快了脚步。此时此刻,再想唤起,佛门的戒律清规矩也被统统抛到脑后。他只是个普通的青年男子,等着去会他的美人。
站在枫林中央,还是那片浓雾,那奇怪的声音又一次在远方吟唱。
"佛前灯,做不得洞房花烛。"
"香积厨,做不得玳廷东阁。"
这不成器的唱词,却唱的他心底异常舒畅。
疾风来,那隐约的声线,也不知不觉消弭于风中。那少女,仍是那件艳色和服,一步步的向自己走来。风吹雾散,那张好看的脸终于展露在自己面前。
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呢?
唇不点自朱,眉不画而浓。红玉般的眸子似乎也蒙着薄薄一层雾气,叫人琢磨不透。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裁下了薄薄一点影子,千言万语,欲盖弥彰。
那红唇,更是犹如清晨刚刚采摘的花,妩媚鲜妍,让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。哪怕今生,就这么一次也好。
他一时屏息,心下竟只能念一句阿弥陀佛。
迫不及待伸出手,却只有一阵冰凉的触感。与美人的指尖只有一线之隔,却无论如何也打不破那道看不见的墙。他焦虑,再顾不上什么出家人的德行,只用尽全力捶打那层屏障。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燥热难耐,几乎快要冲出牢笼。对面的美人也不安了起来,亦是奋力的拍打。笔直的注视着他的眼睛,嘴张张合合,似乎在诉说什么。
"我听不到!",他更加心急如焚。耳畔的风声渐小,该死的雾气又浓了起来,眼看又要将二人包围。那朝思暮想的美人,又一次将要隐于雾里。
不要!
他抵死也不愿醒来,却也只在梦里停留的最后一刻,手指触碰了她绸缎般的黑发。
顺滑如丝,似水无痕。
又醒了。
手指间还残留有淡淡的香气。
他眉头深锁,竟不自觉的留下泪来。
三、莲经
再次见到那位师弟,他已是四五十的年纪。面色沉稳,身材微微发福。
"师兄,"他耷拉着眼角眉梢,那是日子蹉跎的结果,"二十年过去了…师父早已走了…我是新的住持。"
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牵起嘴角。望向镜中的自己,原来这次,是二十年过去了,竟是满头散乱的长发,还夹杂着些许银丝。皱纹也悄悄爬上了他的眼角。一双清澈的眼睛,都红到浑浊。
他也老得很了。连声音、连眼神。
而且变了。哪里还有出家人的样子。
这样望着镜子年过半百的样子,他竟是痴痴的笑了起来。
值。有什么不值?
即便于他而言,数日以前,自己还是那个俊秀丰逸的少年郎。可那又如何呢?
当年的那帮聪明少年,早已各个视他为妖孽,人人自危,避而远之。这帮蠢驴,今生又哪有缘分见到那倾国倾城色?
他该爱苍生,却更爱美人。
师弟踌躇的叫住了他,"师兄…你我都已过知天命之年。你若再陷入那个梦中,只怕就再难回到尘世了……"
他无所谓的笑笑,束起了满头长发,仔细的剔除了好些银丝。失去性命,或许是很可怕的事吧。
可是见到那双烟雾缭绕的美目之时,他就知道,今生再没得回头了。
死便死吧,下地狱都无妨。
只见那活人受罪,哪曾见死鬼带枷?
由他去。火烧眉毛,且顾眼下。
四、如约
那个梦境,在一个静谧的月夜如约而至。熟悉的感觉袭来,他平静的等待着又一次的重逢。
这一次的路,显得尤为远了。他自嘲的笑笑,人老了,步子也沉了。
"一心不愿成佛,不念弥陀般若波罗!",唱到此处,传来断弦之声。这大逆不道的曲子,也终于曲终而散了。是经文?是艳曲?更像是他的心声。
那女子随着疾风,又自雾深处缓步而来。她仍是那般芳华绝代,青春韶华。他想起那些历历可见的白发,心下不由得叹息。
原来,我已经这么老了。
这一次,他毫不犹豫的伸出了手,触碰到了她温热的脸颊,白玉般的肌肤细腻如脂。莫名的情愫在此刻翻江倒海,他险些落下泪来。
那美人竟也回握住他苍老的手,掌心的微温让他热血沸腾。她缓缓抬起头,却是早已泪流满面,满脸伤悲。
她……知道些什么?为什么要哭呢?
下一刻,那个带着微香的身躯,就扑入了自己怀中。他屏住了呼吸,好香,他不由得想,心跳如鼓,有什么东西快要决堤,颤抖的手回搂住了她纤细的背。
神仙也好,佛祖也罢,此时此刻,统统不管了罢。
他是个罪孽深重的,普通男人啊。
观音面,哪及她笑靥如花?
颂佛经,哪及她软语呢喃?
那满天神佛,又哪及得上她的一滴泪呢?
风声又渐渐弱了。这一刻若能停留一世,多好?他紧紧抱着怀中人,舍不得放。
"不要再来了……你会死…"
"没事的…"
"我在…"
"你说什么?"
"我叫红叶,我在长野乡!"
五、破戒
他又醒来了,怀中还留有那人的温热。
这次的起身,对他来说很有些难了。想立刻翻身下床,腰背却都已佝偻,久不动弹,让他难以自如的活动。他望镜,满头的长发,已经悉数变白。苍老的脸上,染满褶皱风霜。分明已是快要告别人世的年纪。
师弟也走了,他们那一辈的师兄弟,终于只剩他一人了。再没人能告诉他,他究竟多少岁了。
以这幅老态龙钟的身躯,他反而心里一片澄明。简单的收拾了行囊,便在一片复杂的目光里,出了寺院,踏上了寻找长野乡的路。哪怕是如今这幅姿态,只能依靠拐杖前行,他也仍然希望能在有生之年,见她最后一面。即便只是望上一眼也好,他可以隔的很远。
就这么拄着拐杖,换上凡人的便衣,束起杂乱飞扬的满头白发,告别了他守了一生的佛门。
一定要找到她。
就这么颤颤微微,走了多远的路呢?他也不知道,只记得到过一个常年有雾,枫林茂美的地方。
他仿佛看到了希望,浑浊的眼底燃起了光,周身的血液都在飞驰。梦中人那美丽而哀愁的眼睛,又回到了心头。路边,一个俏丽的小丫头,正在枫树下拍着皮球。
"小姑娘,请问你们这是不是叫长野乡?"
"什么长野乡",小姑娘皱起眉头,"我们这叫户隐山好吗?"
他的心一下子凉了大半截,却还是不依不饶的追问,"那……敢问有没有一位叫红叶的姑娘?"
"没有啦没有啦…"小姑娘慌着拍皮球,这人真啰嗦,她好不容易都拍到一百个了,又要从头数。
他讷讷的走远了。临走,却又忍不住回头多看了那俏生生的小丫头一眼。红叶小时候,大概也是这般可爱贪玩吧?
后来又走了多远的路呢?他简直要看遍这世间的红枫了。
后来,他真的太老太老了,老到再也走不动了,就在一座荒山下停下了脚步。那个黄昏,残阳扑面,头上盘踞着几只骇人的乌鸦,发出刺耳的叫声。他知道,作为人的大限将至了。
这一生,说长也长,说短也短,可惜没能在死前再见她一面。
把袈裟扯破,埋了藏经,弃了木鱼,从今去把钟鼓楼佛殿远离。
后悔吗?
似血残阳印进眼底,直把眼眶眼神都染红,他却咧嘴,笑对茫茫天地苦。
今后是生?是死?抑或成魔?
人人道我太癫狂。
却不道,是快活煞了我!
六、尾声
十年后,户隐山更了名叫长野乡。
十年后,户隐家的小女儿吴叶更名红叶,应父母之命即将远嫁京中源氏一族。
出嫁前的那一夜,她梦见了一大片茂密的的枫林,滚滚浓雾中,一个俊俏小沙弥迎面向她走来,神色慌张。
碰不到,听不了,唯有遥遥相望。
心中一动。
忽然想起旧时逢见过的一位老人,不知为何,留下两行清泪。
end
评论(8)